68年春天,铁道边上新鲜的泥土味,还夹着风里麦秸和铁器的气。铁道兵六师,帐篷一搭,锅台一支,修路的人、修路的马,踩着同一个晨露,一起出早工。铁路修到哪里,人就扎到哪里,这支队伍走过野地,越过山河,吃过风沙,过过枪林弹雨,越说远的事,越像在昨天。
炊事班那个小灶,最热闹的地方。十几张锅台,冲天烟火气,那就不是寻常食堂。炊事班老班长每回说笑最多,但下手最稳。土豆一刀切块,豆角掐头去筋,菜是咱们战士每天晚上收工自己种的,又累又饿,菜地里一句话不讲,手脚麻利。班长那袋子里,猪肉定量,上头拨下来的一个月十九斤,每天睁眼一数,今天又能分几两。肉切薄片,肥的裹荤,瘦的见见光,都是那么分细。炖一大锅,锅边沸腾的油星子“啪嗒啪嗒”往外蹦,一屋子人光闻味儿都能提前饱一回。
炊事班里谁先喊开饭,筷子头还没敲到碗沿,已经一伙人扎过来。每个人先装一大勺,谁碗里要是分多半块肉头,旁边的兄弟目光就追着,那点肉,在那时候都是本分的宝贝。土豆绵软,豆角带点菜园子特有的青涩香,肉浮着油,汤摸着嘴边一过,心里那点苦日子瞬间全不见。
条件差,没得多讲,一天三顿,一顿不落,工地上的饭不求多香,多的就是填饱,能扛住一天的体力就等于胜利。风枪声没歇过,碎石头往身上砸,晚上延长工时,天都快亮才回来。夜里能有口热豆浆,玉米煎饼那薄黄饼子一看就高兴,摊得薄,油刷得只敢拂一层,每人三张,热乎扒拉下去,肚子就不闹腾。豆浆能多喝就多喝,嘴唇染上一圈白沫,大家门牙一咧一咧,热气把脸薰得通红,有时有人开玩笑,混熟的兄弟不会客气,豆浆不喝净只钻缝找煎饼。
那时候开挂的不是装备,是一车车热血。一台台机械,新式风钻,带着汗味的工作服,兄弟们的腰都快拉断也要干。没有人想自己苦,头一天过完头一天,一班人马,一班兄弟,就觉得天塌了顶着也能扛。如果哪位战友身体吃不消,谁都会不声不响地分给对方一大块土豆,自己慢慢嚼着嚼着,像啥也没发生。
有时候过节气氛稀里糊涂的,不是彩旗不是音乐,就是一锅菜能放点肉,能多下一勺油。铁道壶里的水老早加满,豆角和土豆搅一起,豆角断生土豆松糯,肉片飘在顶上。吃的不只是味儿,是好不容易盼来的集体开心,比啥都重要。晚上回帐篷,兄弟们收拾锅碗,话题就全是在地头上的八卦。哪块新下的大石头像不像东山的老虎头,谁家发来的慰问信有几个错别字,豆浆煎饼到底是北京的香还是山东的顶。每个人都抢着说,各抒己见,不怕笑,怕没人问自己累不累。
抢猪肉片时有个小插曲,班长最爱说“这不是咱铁道兵省肉,是没法儿。”有人说给他一人切一刀都成艺术家了。炒菜余下的油,晚上能凑热水下锅,偷偷给值夜的人捎上,感情都在那油星子里,谁吃谁知道。犯愁涨工钱那事没人提,整天琢磨怎么挤出点点好东西,大伙凑热闹,觉得把简单的原料,能搅拌出最温暖的味觉,就是家,这就是最硬核的六师。
班里矮个儿的,把土豆豆角炖出花头来了。悄悄放一小勺盐,掰下一截花椒茎,嫌味淡,偶尔分来几粒洋葱头碎片,全拢在一锅。第三班的胖墩儿,抢饭时嘴笑得鼻涕差点掉进锅里,边盛还边跟下一锅计较,能偷瞄几眼肉片。偶尔遇见分多出几块肥肉,所有人就揪着胆子盯班长。班长念叨着节约,末了瞒不过,补一句“多跑多干的多吃。”大家都心里有数,其实是想让几个最钻工地的兄弟长点膘。
冷天雨雪,湿冷钻骨头,钢筋冻手。炊事班提前熬一锅稀玉米面粥,端上去,谁先喝谁快活。粥喝光,只剩锅巴,大家轮番刮锅底,热气熏眼,全笑成一团。打风枪的袖口卷起来,筋肉一绷绷快出血。晚上一碗煎饼豆浆,垫肚正好,第二天又是新活儿。
记忆里,战友之间,互助什么都不说出口。累归累,没一个撂挑子的,掉队的喊一声就回头拉一把,上山下河都一样。最佩服的不是干活最快的,而是卷起袖子抢着干脏活的人,实心实意,一口炖土豆豆角都能分得清清楚楚,谁都知道谁干了什么。经常有人说,铁六师的营房没什么高楼,伙食没啥稀罕,留下的都是最朴素最结实的东西,硬气。
后来合并,一听到番号撤销,最舍不得炊事班那口大锅,最舍不得地头烟火气,最舍不得并肩的兄弟。兄弟们在铁道线上再散各地,去什么工程局,换一张身份纸,心里最记得的始终是豆角炖土豆那股味,哪天忆起,还能咽下一大口口水。
一锅炖土豆豆角,猪肉十九斤,十多人一月分,吃着不多,心气拉满。伙食差,工地难熬,熬出来的心劲,谁都有,个个争着闯、抢着干,夜路磨出来的铁骨头,就在那锅香气里发酵。那年岁月冻骨头,也能记一生。这些味道,这帮人,这条铁道,成了一辈子都忘不掉的事。哪怕铁六师成了历史,精神味道始终跟在身后。干劲不会散,团结不怕远,六师和弟兄,一锅菜撑下去,路能修到天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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